“別打孩子！考不上功名有什麽打緊！家裏的地剛好沒人種！”一個咋咋呼呼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隔壁小院響起。

“娘！你別護著他！”一個男子的聲音。

“奶奶，我不想種地！村裏的二狗喊我去城裏酒樓做工呢！”這是少年的聲音，然後一陣踢踢踏踏，像是少年不耐煩父親和奶奶的嘮叨，跑出了屋。

“不想讀書也不想種地，這也不想那也不想，我看你是想上天！”怒氣沖沖的中年男子緊跟了出來，用力扯住少年的衣袖。

奶奶生怕孫子再挨打，也跟了出來。卻一眼看到站在自家門口的鐘小魚。“……這姑娘，好生面熟。”村裏結婚生娃都早，這位奶奶還不到六十歲，眼睛卻已經有些花了，上下打量著鐘小魚，想認又不敢認。

猶豫了半晌，奶奶終於問道：“你……莫不是……小魚？”

鐘小魚楞楞地瞧著這一家的熱鬧，仔細辨認半晌，才道：“您是……張嬸？”

“哎呦，真是小魚啊！你已成了仙人回來了？我瞧瞧我瞧瞧，哎呦，修仙可真好，算算你和我家二柱差不多大，那今年也該有四十了吧？嘖嘖，看著還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似的！”已經變成張奶奶的張嬸絮絮叨叨說個不停。

“你回來看你娘的？哎呦真是孝順，聽人說當了仙人的都要……那叫什麽來著？斬斷塵緣，所以被選去修仙的孩子就沒有一個回來的。劉木匠前兩天病死啦，可憐喲，他家孤零零的就他一個人，婆娘早死，閨女又去當仙人了，他死之前還念叨他那去修仙的閨女呢，說是肯定成了仙人，要是能見她一面就好啦……唉，他晚兩天再去有多好，你和他那閨女當年是一起走的，可曾見過她？”張奶奶問道。

“我……”剛才一直想插話卻插不上嘴，現在張奶奶終於給她說話的機會了，鐘小魚卻發現自己張著嘴一個字也答不上來，劉春桃當了人家的第十三房小妾，這話讓她怎麽說得出口？何況她已答應了劉春桃不告訴她家裏的。略頓片刻，鐘小魚道：“春桃姐也成了仙人，現在好著呢！”

“好著就好，好著就好，劉木匠也能瞑目啦。”張奶奶繼續絮叨，“你是來看你娘的吧？唉，她不在啦。”

“什麽！”鐘小魚心瞬間漏跳了一拍，“您！您說什麽？我娘她……不在了？”瞬間眼淚湧了出來，自己怎麽不早點回來？沒想到上次見娘竟然是最後一面，當時就不應該聽她的話，讓她待在小靈谷頤養天年多好。現在……

張奶奶看鐘小魚的反應，楞了一下之後直打自己的臉：“哎呀小魚，你瞧我，我不是這個意思，你娘她沒死，你別忙傷心！”

“啊？”鐘小魚剛才瞬間涼了的手腳又恢覆了溫度，這張奶奶說話怎麽大喘氣兒啊，真是太嚇人了，“那我娘她在哪兒呢？”

“你娘她是有本事的人，早幾年就搬到城裏去啦，聽說她開了個小飯館兒，生意還行，顧得住她自己。”張奶奶答道。

“我娘……開飯館兒？”鐘小魚傻了。

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！”小白狐插嘴道。

“……”張家奶奶、二柱和二柱兒子傻楞楞地看著這只會說話的狐貍，齊齊傻了眼。

鐘小魚一把捂住小白狐的嘴，扯住他抱在了懷裏，解釋道：“莫害怕，我們仙人養的這叫靈寵，靈寵都是會說話的。”說著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白狐。

小白狐還不服氣，小小聲地嘟囔道：“靈寵才不會說話呢你騙人。”

張奶奶一家卻釋然了，仙人嘛，仙人養的畜生會說話有什麽稀奇，又不是自家養的大黃狗會說話。

“你要找你娘，要去西邊幾十裏外的那個惠安城裏去，城西甜井胡同有個小飯館，叫做小魚居。”張奶奶叮囑道，“本該留你吃頓飯的，不過你肯定要趕著去看你娘，我就不留你啦。”張奶奶慈祥地笑著，還揮手趕著鐘小魚，“快去吧，你娘不知道得高興成什麽樣兒呢。”

小魚居。鐘小魚又一次差點兒濕了眼眶。揮別了張奶奶一家，鐘小魚禦空而起，迫不及待地飛向惠安城。

惠安城。甜井胡同。

馮柔剛收拾了碗筷在抹桌子，剛才的食客帶了個三四歲的小娃娃，要了碗八枚大錢的陽春面，吃了半個時辰不說，還撒的哪兒哪兒都是，那小娃娃調皮得很，用手揪著面條亂扔。好在只有這一桌客人，也不怕影響了旁人，最多自己多收拾收拾就罷了。

馮柔將抹布洗幹凈，又取了拖布擦地。黏糊糊的面條粘在地板上，不趕緊弄幹凈了可不成，雖說最近客人少得很，但萬一踩到滑倒了，可是多生事端了，自己孤身一人開個小店，本就不容易，一向是小心加小心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。

眼看日已偏西，想想往日這個時辰之後，店裏基本沒有客人會來了，不如將整個店鋪的地面擦洗幹凈早些閉門算了。馮柔今年已快五十歲了，近來腰有些不好使，經常彎下去就直不起來，正有些吃力地打掃著地板，忽的，眼前出現了一雙蔥綠色的繡花鞋，上面繡著一條紅色的小鯉魚，馮柔心想，這鞋倒是眼熟，不過這紅配綠的，可是有些村氣，估計也是來吃碗陽春面就罷了的客人。

“這位姑娘您稍坐，要吃點什麽？”馮柔緩了緩，才慢慢地試圖直起腰，還沒等她起身，那蔥綠色的鞋子上，忽地滴上了幾滴水漬。

馮柔有些詫異地擡頭，只一眼，就呆了。

眼前是一位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，紅彤彤的鼻頭，盈滿了熱淚的眼睛，只一眼，馮柔就認出了，這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寶貝女兒嗎！

馮柔任憑手裏的拖布落地，顫巍巍地伸出手，想去摸女兒的臉頰，伸到一半想起自己滿手的臟汙趕緊停下了手，就想縮回來在裙子上擦擦，還沒來得及，就被女兒略顯冰涼的一雙手緊緊地抓住。

“小魚，娘的手臟……”馮柔猶疑不定，嗓子有些堵，眼眶也熱熱的。

“娘……”鐘小魚一下撲過去緊緊抱住了馮柔的身子，母親細瘦的背有些嶙峋，讓她更止不住地想哭。“娘……”往日伶俐的口齒仿佛都不見了，鐘小魚除了喊娘竟然說不出別的話來。

母子二人抱在一起良久良久，終於緩了過來。

馮柔無限歡喜地拉著鐘小魚，忙不疊地凈了手，又取了幹凈棉布給鐘小魚擦了擦手，擦去了眼淚問道：“小魚，你餓了吧，想吃什麽娘給你做去。”說著語氣中帶著些許驕傲道，“娘現在手藝可比之前好啦，你看這飯館兒，娘一個人開的，生意好著呢！”

鐘小魚把馮柔按在木凳上，搖頭道：“娘我不餓，你歇著，我給你做飯去。”心想娘沒說實話，這明明是晚飯的點兒，卻一個食客都沒有，怎麽談得上生意好？

馮柔順勢坐著，欣慰地道：“是是，我糊塗了，我的小魚長大了，你從小就愛做飯，在外這麽多年，見多識廣的，肯定學了不少拿手菜，給娘嘗嘗也好。”

鐘小魚趕緊應了一聲，找到了竈房，一步三回頭地往裏走，馮柔看她的滑稽樣子，當下起了身：“娘看著你給娘做飯吃。”鐘小魚這才開開心心地去了。

“這有娘腌的酸豆角，這裏有新鮮的青菜雞蛋，哦，那個火腿可別動，貴著呢，給客人吃的。”馮柔絮絮叨叨地叮囑著。“近來生意不大好，沒割幾斤豬肉，這就剩這麽一小塊了，反正就咱娘倆，吃點素的也行。”說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，趕緊捂住了嘴。

看鐘小魚卻手腳利落地洗菜蒸飯仿佛沒註意的樣子，馮柔才略微放下了心，怎麽就說漏嘴了，可不能讓女兒擔心，難得見面呢，要開開心心的。

鐘小魚卻早聽見了，只是沒提，既然娘想開開心心地不提煩心事，她自然是要順著娘的。心裏琢磨著娘在旁邊看著呢，就不做靈藥膳了，免得無形真火使出來，又費時間，被娘看到了一定又多問。反正這次回來，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陪娘過些日子，卻不急在一時。

酸豆角炒肉沫、青椒炒蛋、涼拌黃瓜豆腐絲和西紅柿雞蛋湯。

再簡單不過的家常菜，母女二人卻吃出了最溫馨的感覺。鐘小魚給馮柔講述了自己這些年來經歷的趣事，危險的事情自然一概不提，讓馮柔聽著笑得很開心。

晚上母女二人也是抵足而眠，感覺有說不完的話，直聊到半夜，最後馮柔困倦得不行了才沈沈睡去。

第二天，看著依然冷清的飯館和不斷打量卻並不多問的女兒，馮柔終於講述了飯館的情況：“小魚，你和風兒都出息了。你們去當仙人的時候，青蘿派還補貼給族裏好些銀子。族長好心，分給我許多，我每日餵餵雞鴨，種種地，本也用不到銀子。可是娘在家閑不住，原先世道不太平也就罷了，後來聽說外面的仗打完了，娘手裏又有些餘錢，就央你舅舅找了個熟人，幫忙盤下了這小店，開起了小飯館，這麽忙忙碌碌，有了事情做，娘也不會那麽天天枯坐著惦記你們了。”

馮柔頓了頓，又續道，“之前生意的確還不錯。但後來，原本生意也是平平的城裏最大的酒樓得月樓，就在三四個月前，不知怎麽的，生意忽然火爆了起來，搶得其他飯館全沒了生意，得月樓的門口卻每天都排起長龍來。”

鐘小魚奇道：“還有這種事，難道他們新請了好廚子？那菜好吃到客人都不願意吃別家的飯菜換口味了？”

“這就不清楚了，娘本想去打聽打聽，去看了幾次，人實在多得很，店裏又不能一直沒人，只得作罷了。”馮柔道。

鐘小魚笑道：“這個簡單，我左右無事，這件事情交給我好了。”想了想又道：“娘，我這段時間都陪著您，飯也由我來做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，您盡管放心好啦。”鐘小魚是打算選些性質溫和的靈草，做成凡人也可吸收的靈藥膳來，心想娘年紀漸漸大了，腰腿已經不方便，臉上也有了皺紋甚至還有了不少白發，她這次一定要好好為娘調理一下身體，增強體質的，延年益壽的，甚至定顏的，各種靈草都要好好地給娘補一補才行。

雖然馮柔是凡人，但是如果長期服用溫和的靈草，別的不說，至少無病無災地活個百歲是很輕松的。這才是鐘小魚要長住一段時間的原因。至於妖族的任務，反正妖族和自己的壽命都還長著呢，著什麽急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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